【蔺靖】思个凡咋就这么难呢（五）
五
萧景琰被嫂子劝睡下后，做了几个光怪陆离的梦，魑魅魍魉绕身旁，不堪其扰。
天明时分，鸡鸣日出，萧家有杂役起床洒扫。萧景琰被噩梦搅得头疼，听见外面院子里细碎的人声和鸟鸣，勉强撑起一点精神想要打开窗透透气。手还没碰上窗棂，就听院子里传来一声女人的尖叫，萧景琰听着像是嫂子，当下擎了屋里挂着辟邪用的宝剑就要破门而出，却有人先他一步把他堵了回来。
“蔺先生？”
“你哥出事了，别出去！”
“怎……”
“来不及跟你多说，你哥让我带着你从后院先走，有什么事路上再说！”
萧景琰挣开蔺晨，侧身还要往外闯，一双剑眉拧在眉心。
“我要先救长兄。”
少年目光灼灼，提剑便走。
蔺晨在他身后不易察觉地叹了口气。
傻孩子。
抬手击在他脑后，萧景琰猝不及防挨了这一下，软倒在地。
蔺晨上前摸了摸他的头，已经鼓出了一个不大的包，心里想着可千万别让萧景禹发现，不然他能扒了我的蛇鳞。一边挟着萧景琰翻窗而出，正落在萧家后院。萧家家丁悉数躺在地上，口吐白沫，正院烟尘四起，有道人口念咒语之声远远传来，蔺晨脚下不停，翻过墙头，院外早就拴好了一匹马，把萧景琰在马鞍前安置好后，蔺晨翻身上马，双腿一夹马腹：“走着！”
骏马嘶鸣一声，扬蹄向城外跑去。
萧景禹亲自向夫人奉了一杯茶，夫人喝了，玉指轻点他的手。
“事情我是做了，后面就看你和那位蔺先生的了。”
“辛苦夫人，劳累了嗓子。”
家丁三三两两爬起来，擦去嘴角白沫，管家走到萧景禹身边低声回报，萧景禹听完，皱了皱眉。
“昏了？那他让我这么大费周章做什么？”
管家默默。
萧景禹从怀中掏出银两递给管家，嘱咐他道：“去告诉侯三，人已经出城了，快去赶下一场。”
管家垂手应是，一边走一边嘟囔。
“没您家这么教育孩子的。”
回到这边蔺晨和萧景琰。
金陵城鸡鸣时分开城门，蔺晨骑马过城门时被守城兵丁拦了下来，疑心他是人贩子，等到蔺晨解释得口干舌燥终于得以出城，萧景琰已经有了要醒的迹象，而两人尚未跑到地方，蔺晨一咬牙，又给了他一下。
坏喽坏喽，蛇胆都要给我抠了。
再说侯三，本来是在官道上寻摸零工短工，勉强糊口，晚上就睡在林子里，不想今天醒来竟在萧家大院中，眼前一个蓝衣公子袖着手上一眼下一眼打量他，末了那人对着旁边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萧景禹点了点头：就他了。
侯三懵懵懂懂之际被萧家下人套了一身道袍，左手握着桃木剑右手攥着捆妖锁，蔺晨把东西给他放好后再三叮嘱萧景禹，那捆妖锁是真家伙，一旦出了事，不管戏演到什么份上都得停。
萧景禹点头，侯三听得一头雾水：“什么锁？”
萧景禹这才转头面向他，问道：“给你个活，你干不干？”
“哼！我侯三是个有种的汉子，绝不听你萧……干干干！！”侯三盯着怼到自己鼻子尖上的剑，咽了口唾沫顺道咽下了后半句话。
“干就好。”蔺晨将短剑收回袖中，复又给了侯三一张符纸，“你还认得萧家小公子吗？到时候把这东西贴他身上，记住！别用太大劲。”
萧景琰在马上颠簸许久，终于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摸了摸脑后，不知怎么又多了一个包，再清醒些就见蔺晨在他头上攥着马缰正在缓步行走，使了点劲顶开了他从马上跃下，落地时又一时没踩稳摔坐了下去，气势上倒是不输阵，指着蔺晨大声道：“匹夫焉敢再三拐我萧景琰！”
“嘿！”蔺晨饶有兴致地靠在马脖子上看他，挑着嘴角问，“你家里对你的处世教育是不是就一条？”
“什么？”
“不要和陌生人说话。”
萧景琰的脸从通红再到煞白，来回变幻了两三次，蔺晨看着好玩，险些忘了正事。
“哦，对了，你哥被道士给拘了。”
十分敷衍的演技。
“胡说八道！长兄已经脱了妖骨！怎么还会被道人拘走！”
萧景琰站起来，连土都顾不得抖，指着蔺晨便是责问。
蔺晨跳下马，踱到萧景琰身边，叹口气。
“可惜你这个弟弟，自曝了身份啊。”
萧景琰听到这话终于没了主意，慌乱起来：“长兄……”
蔺晨揽住他肩膀，到底把正事忘了个一干二净。
“你哥那里你是回不去了，我看呐，以后你就跟着我，有哥哥一口吃的就有你一根草……哎！萧景琰你给我站住！”
萧景琰趁他不备，从他臂弯下矮身跑了出去，似乎是嫌人形速度太慢，竟化了鹿形，撒开四蹄直奔金陵城。
这回是轮到蔺晨着慌了，侯三和萧景禹就在不远处，正向这边赶来，若是让他们碰上了，萧景禹还好，侯三不知他底细，曝出身份终究麻烦。
想到这儿，蔺晨也顾不得会不会被萧景琰看破凡人伪装，脚下一蹬飞纵出去撵上萧景琰，一把揪住了他尾巴。
萧景琰惊叫一声，后蹄向后一踹，蔺晨胸口被他怼了个结实，咳嗽几声飞身一扑，把萧景琰牢牢按住了。
“你跑什么！你回去有用吗！你是觉得你比你哥道行深还是觉得你比他命大！”
蔺晨不知道从哪窜上来一股无端怒火，看萧景琰还在挣动，抬手就狠拍了一下小鹿的屁股。
萧景琰安静了，蔺晨也安静了。
躲在树丛里的萧景禹看到这一幕，回身捂住了侯三的眼睛：“不许看！”
“是是是，给钱您是大爷。”
萧景琰慢慢化回人形，觉得两人姿势别扭，从蔺晨身子底下爬了出去。
蔺晨依旧支着地，看着他爬出去了，自己也站起了身，再一抬头，那少年脸上尽是灰土，大眼睛里的眼泪呼之欲出，看上去甚是可怜。
蔺晨咳嗽一声：“刚才……顺手了……”
“先生是觉得，我萧景琰道行浅？”
“啊？原来你的重点在这里吗？那个……”
“先生不过一界凡人，如何会懂我们妖怪的苦乐？”
萧景琰说着就向下噼里啪啦掉眼泪，哭得蔺晨手足无措。
“我父王渡劫成仙后，再未回过鹿苑，这座山与山上他的妃子和子嗣，似乎都与他无关了。我若是修得正果，难道也要像他一样，弃家人骨肉于不顾吗？兄长重情，肯受剔除妖骨之苦只为和命定之人长相厮守，萧景琰佩服之极！为何我就一定要有高深道行不能有真挚感情？”
萧景禹松开了捂着侯三眼睛的手，改去堵了他的耳朵，自己听着弟弟说起陈年旧事，心里很不是滋味，窝在树丛里垂头生闷气，侯三听不见外面说了什么，只是看见那个小公子哭得一脸大义凛然。
蔺晨等着萧景琰说完了，从袖筒里摸出块绣帕来递给他：“擦擦鼻涕。”
萧景琰一把打掉：“用不着。”
蔺晨捡起帕子，硬是掰着他的头浑擦了一遍，或是泪或是汗或是土，擦过后搅在一起反倒没有刚才干净。
“景琰，我问你，你是不是觉得，只要道行深了，就没老婆？”
“……没那么粗俗。”
“我没那么多雅词，但道理我还是说得通的，你兄长肯剃妖骨，并不是因为道行阻隔了他与夫人，而是他想和夫人一起过平凡人的生活，但想过这种生活必须付出代价。”
树丛里的萧景禹连连点头，侯三看看他又看看蔺晨，满心疑问：这又是哪一出啊？
“古有卓文君当垆卖酒，范蠡伴西施舍官泛舟。情之一字从未有解，但世世代代总有鸳鸯为人作表，只可惜有人懂有人不懂，你这孩子就是，才多大就想到那么深远，还要只一不二，可别忘了你们妖精最是不受天地拘束，道行算得了什么？”
若论嘴炮，蔺晨敢称天下第一，就是梅长苏都吵不过他。
《琅琊周刊》上，屁大点儿事他都能扯成一部长篇上下两期连载报道，训一个小孩简直绰绰有余。
萧景琰就听着他开嘴炮，心里忽然一惊：“我哥！”
“啊？”
“我哥还没救出来！”
蔺晨也是一惊：坏了，他俩不会已经到了吧？侯三看到了多少？
蔺晨忙四处探看，一眼看到树丛里的侯三，两人四目相对之际，侯三放出个“我明白了”的眼神。
不不不……我是想让你终止计划……
蔺晨还没来得及出声，侯三一跃而起抖出捆妖锁直奔萧景琰而去。
“嗨！”
眼看阻止不及，蔺晨几步上前侧身一挡，捆妖锁受他放出的妖气感染顺胳膊就爬，把人捆了个结实。
“你大爷！”
蔺晨骂出了最入戏的一句台词。
侯三一步三摇冲着萧景琰走过去：“小公子，还记得我吗？哎呀因为你啊，我挨了你哥好一顿揍啊。”
萧景琰被这突发变故吓了一跳，还没反应过来就看一个蓝影整个把自己罩在下面，等到他睁开眼蔺晨已经躺在了地上，正左右挣动，捆妖锁越捆越紧，两厢这就较上了劲。
侯三走到跟前，踹了蔺晨一脚：“动什么！”
“嘿！”蔺晨瞪眼，可惜被捆妖锁束着，也只能瞪他。
侯三再看看萧景琰，从怀里把蔺晨给他的定身符摸出来：“你乖乖听话，我让你少受点罪啊……”
萧景琰冷眼看他，手一抖，不知道什么时候从蔺晨身上摸过来的短剑就指到了侯三眼前。
侯三对着眼看了那剑尖一眼。
真是眼熟啊……
“把锁解了。”
“有，有话好说……”
“我跟你没什么可说的。”
“是……是……”
“是什么是！把锁解了！”
萧景禹从树丛里站起来：“是我让他这么干的。”
萧景琰听到兄长声音，再听内容，短剑当啷落地。
“兄长？”
“景琰……”萧景禹看向自己这个最小的弟弟，一时语塞。
蔺晨叫了一声：“你们兄弟能等会儿感慨吗？这人还绑着呢嘿！”
侯三反应过来赶紧把人放了，蔺晨甩甩胳膊，一脚把侯三蹬在了地上。
“好小子！你还敢踹我啊？！”
“您看我这不是……这不是为了做戏吗，这不显得更真实一点……”
侯三挡着蔺晨要挥过来的拳头，哆嗦着解释道。
蔺晨可听不得，撸袖子就要揍人，手还没落下去，就听萧景琰抽了一下鼻子。
怎么？又哭了？
萧景琰看看蔺晨，再看看萧景禹，咬牙道：“你们，一起的？”
“嗯……策划是我。”蔺晨挠挠头，一指萧景禹，“他是主谋。”
“还有他，”再指侯三，“他主演。”
侯三对着萧景琰露出个灿烂的微笑。
“只有我不知道？”
萧景琰沉默了一会儿，转身，上了跟过来的骏马，跑了。
蔺晨一跺脚，指着萧景琰的背影喊醒萧景禹：“你还看什么！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