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楼月圆

鼠猫赐我以魂,楼诚赐我以神。
诸葛先生粉,沈夜粉,埃尔隆德粉,后荣迷。
为做一个普通本分淡然的近代史学者努力中……划掉,不想做学者了,能读明白书就行……划掉,能看得进去书就行……划掉,能活着就行。

【蔺靖】思个凡咋就这么难呢(二十二)

二十二

 

萧景琰被静王的车马送回闲斋,下了车迎面看见蔺晨坐在大门口的台阶上捧着头出神。这两天的打击太大,乍见熟人,萧景琰满心酸意上涌,一路都没怎么开过的口张了张,喊了一声“蔺晨”,听着倒还有些委屈的意思,蔺晨抬起头,看见他家治印大师站在街口那辆金碧辉煌的马车旁边,被衬得有些青梅竹马嫁入豪门再见当年旧情人满腔凄苦悲凉意的感觉。

 

噫。

 

蔺晨走过去打发了静王府的仆役,领头的小太监低着头弓着腰别有意味地道:“这几日静王殿下许是会再来两位先生的闲斋拜访,请二位做好准备。”

蔺晨袖着手:“好啊?他要怎么叨扰?”

 

“奴婢不知。”

 

“你回去告诉他,茶水点心管够,只是要付钱。”

 

萧景琰拽了一下蔺晨的袖子,蔺晨拉着他进了闲斋大门,门闩一插上蔺晨倚着门长出了一口气。

 

“景琰,你知道静王是什么人吗?”

 

梅长苏突然到访的时候,蔺晨就知道没什么好事,从小到大这只白狐狸皮的赤焰狐总是会给他带来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麻烦,当然他也没少“回礼”。反正大家脑瓜长得好,互相出点难题考一考稀松平常。这次梅长苏送来的难题是,他要帮着静王篡位。

蔺晨一口白桃乌龙茶喷出去,桃核落地滚出老远被飞流一脚踩住,小孩儿硌了脚哇哇大叫,揪着蔺晨的耳朵死不松手,蔺晨费了些气力把飞流夹在腋下箍着,仍不死心地又问了一句:“你说啥?”

 

“篡位,就是当皇上,懂了吗?”

 

蔺晨张开手去捂梅长苏的嘴,飞流得空脱逃,站在他苏哥哥身后对着蔺晨做鬼脸,可惜蔺晨没工夫搭理他,只是盯着安安稳稳的梅长苏,恨不得把他从这间屋子里踹出去。

 

“老狐狸我告诉你,你要玩弄朝局你尽管动手,我现在可是良民!”

 

“呦呦呦,不知道谁两百年前在南越把皇室搅得天翻地覆,好几个公主妃子追着要嫁。”

 

“……这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梅长苏放下茶盏,眉目之间神韵转换,狐狸本质的狡黠流露出来,眼光发绿,“我只不过把女人换做了朝臣。”

谁还没点青春不懂事犯下的错?梅长苏掌握着蔺晨所有的黑历史,只要他开心,随时随地可以开一版《赤焰日报》,把蔺晨的故事都抖落出来,他这个《琅琊周刊》的主编就不要想干了,想想蔺老爷子龙吟虎啸的怒吼,蔺晨揣起了两只手,在袖筒里捏住了自己的胳膊:“罢罢,你随意,我只是不明白,你放着好好的妖怪日子不过,做什么蹚这趟浑水?”

梅长苏掰了块茶点和飞流分食,抬起手抹掉飞流嘴边的米渣。

 

“我啊,是太闲了。”

 

琅琊山下流民遍地百姓失所,饿殍塞川而江河难流,拖家带口逃难者为了一口吃的可以卖儿鬻女。梅长苏一路踏着血肉过来,终于是化了他这颗冷淡了几百年的狐狸心。

 

“太闲了,找点事干。”梅长苏站起身抻了个懒腰,耸动鼻子嗅了嗅,道:“呦,你家景琰回来了。”

 

“不送。”

 

“哦。”

 

梅长苏领着飞流走到另一个街口时,回头一望看见蔺晨扯着萧景琰跑进了闲斋,被他们扔在身后的静王府小太监慢慢直起身,那笑容真是别有深意。梅长苏冷笑一声,紧了紧衣襟,转身走向京城繁华的康庄大道。

 

“飞流啊,吃人一定不要吃他们的心,那都是黑的啊。”

 

“不好吃。”

 

“什么?”

 

“人肉不好吃。”

 

 

萧景琰看上去比蔺晨还惊慌失措:“你先听我说,我……我暴露了!”

 

“嗯?”

 

萧景琰攥着拳头砸手心原地走了几圈,一停步一转身张开双臂:“我完了。”

“什么?”蔺晨一头雾水,抬手想摸摸萧景琰的额头,“你不是又发烧了吧?”萧景琰拨开他的手,急得直皱眉,只是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说,挣扎了一番后,还是把实话咽进了肚子里,萧景琰道:“我不会作诗这件事暴露了。”

 

“喔……真是好大的秘密哦……”

 

“蔺晨!”

 

“好好不跟你闹。”蔺晨收起笑容正色道,“接下来是我所知道的秘密。”

蔺晨这个秘密一讲讲到了二更天,茶水喝干了好几壶,蔺晨嘴对嘴灌了最后一气白桃乌龙后,演讲总算是宣告完结。

要说静王谋反这件事本身没有多大讲头,只是萧景琰在鹿苑的时候没人教他帝王厚黑学,左右就他一头皇族鹿,再者说鹿苑的皇帝又没什么正经事情要做,谁当不是当啊。于是蔺晨顺便给他科普了一下为什么人人都争着那个雕龙刻凤的大椅子,天子究竟有什么吸引人的,旁征博引引经据典,把他这几百年人间游历所看到过所经历过的穿插在道理之中,不可谓不是一本好的科普大全。

萧景琰听完这些沉默了许久,四百年前初次下山就险些被人拐卖,四百年后又正好赶上人间皇朝末期的衰败,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对“人”了解极多,想不到仍是皮毛。集会上那些曲水流觞弹琴赋诗的文人雅客,又有多少会是静王的谋士呢?怕是只有自己是局外人。

 

“要吃夜宵吗?”

 

“榛子酥。”

 

点心下肚,萧景琰心情好了不少,趁着月色正美梦会周公。蔺晨待他睡着走进了他的房间,从他的衣服里翻出一张黄符来,借着月光看清符咒内容后,一条大蛇顺着他的胳膊爬下一口吞了黄纸。蔺晨割破手指挤出血珠喂给大蛇,大蛇得了奖励满足地盘在他的肩颈之上,对着蔺晨的耳扣吐信子,蔺晨摸摸它的头,示意它安静,走到床边把萧景琰掀开的被子盖好,站着看了一会儿这位名遍京城的治印大师规规矩矩的睡姿,忽然笑了。

 

“我知道你在装睡。”

“如果不想醒也没关系,你听我说。”

“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也不好奇,你若是愿意做人我也可以陪下去。”

“只是做人的代价太大,景琰,你准备好了吗?”

 

夜风沿窗而进,搅动窗纱衣帛,萧景琰睁开眼,屋里什么都没有了。

 

 

静王三日后果然守约再次拜访,恰赶上蔺晨出去送画,萧景琰一个人坐在店里刻章,突然一刀出错,在石面上深深留下一道刀痕,锋利的刻刀戳破指节,萧景琰放下石头要去找水冲洗,有人递上了一方素帕。

 

“静王殿下?”

 

“我看门开着,就擅自进来了。”

 

萧景琰探头看看紧闭的闲斋大门:“是吗。”

 

“蔺先生呢?”静王也不羞恼,自顾自背着手观赏起满墙画作,蔺晨平日主攻工笔仕女花鸟,难得有几幅泼墨山水,若是画了定是得意之作,是一定要裱起来挂出去显摆的,眼下这一屋的大写意就是见证,只是静王身边定少不了妙笔神功,就怕蔺晨这几幅拙作会成笑话——萧景琰可从来不认为蔺晨自认为好看的山水画好看——不知要不要趁他看完之前先都摘下来。正想到从哪里摘比较快时,就听静王问道:“蔺先生不爱画鹿吗?我原本以为他和先生住在一起定是极为喜欢鹿的。”

萧景琰脸色白了白:“我还没问你,如何知道我是鹿王的?还有,我衣服上的黄符是不是你贴的?”

 

“防身而已。”

 

“防身?”

 

“我怎知你不会因为我道破你的真身而恼羞成怒出手伤我?自然要小心提防。”

“毕竟……《怪舆记》上说,‘鹿苑多鹿而性乖张,或分食人’。”

 

“污蔑!纯粹的污蔑!我们从来不吃肉!”

 

“说的对,我也是见到先生以后才知道,书上的话不能尽信。”静王向萧景琰深深一礼以示歉意,“所以请先生心平气和地听我说完。”

 

当今圣上初登基时,想到先皇去世前老弱无力的样子,心生忌惮,常常夜半被老病的噩梦惊醒,只是那时他仍有一番雄心壮志,虽则惊骇但并不十分放在心上,该做的功绩朝政俱是兢兢业业,令群臣百姓称赞,朝廷也着实兴旺了一阵,一扫先皇晚年颓败之气。但圣上到底是太在意江山权力,在位十年未纳一位后妃,眼看年过不惑,膝下仍无子嗣,自然有人上书请陛下注重龙种一事,不料皇上看了这个奏章竟大发雷霆,当场赏了那位御史廷杖。有言道,刑不上大夫,不知这位御史究竟说了些什么惹得陛下不惜违背祖宗礼法。别人不知,静王可是明白,圣上在其众多兄弟中排行最长,是名正言顺的嫡长子,但兄弟阋墙这种事在皇家早就不稀奇了。陛下未立太子时,他的弟弟们就有三五成伙对他进行打压的,甚至上面一位姐姐也参与其中,彼时静王年幼,不通事理,逃过一劫。陛下登基后尽除兄弟党羽,几个弟弟能杀便杀,能贬便贬,长姐更是被他远嫁匈奴和亲,唯独静王因置身事外被他留下,静王成年后就成了他回忆曾经手足亲情的唯一介质。因为这一段缘故,圣上担忧子嗣会像当年一样为了皇位大打出手,索性不纳后妃,落得清净。

 

静王讲到这一段冷笑一声:“他不过是怕自己老了以后被儿子篡了皇位。”

 

此言不错。

前文书说,圣上怕老,而为防衰老,他不知用了多少办法,其中一条便是固原守本,要他不能乱泄阳元因他是天子,龙气旺盛,分之则衰弱。

 

萧景琰忍不住道:“胡扯!这是谁教他的办法?”

 

“不记得了,因为那段时间我和他看过太多书籍,见过太多道士了。”

 

道家讲得道成仙,不知哪个门派不入流的道士为了得些赏赐对圣上胡诌了一番,将这位曾经文治武功的英明圣主忽悠得一摊糊涂,更是封了离京城最近的苍云山为皇家道场,年年祭拜,至于静王口中的《怪舆记》,也是在苍云山藏书阁里发现的,他看着有趣便借了回来细细研读,里面多记载一些仙山灵地,精怪鬼神,各族王者甚至详细到附载了画像。

静王看看萧景琰:“至少这方面它没有画错。”

 

萧景琰回过神来,刻刀已经把石面抠得狼藉,随手扔在一边。

 

“真是骇人听闻。”

 

“是啊,我唯恐皇兄知道了这本书的事会按图索骥去叨扰你们的清静,就把它烧了。”

 

“那你为何又想到要长生?”萧景琰到底没忘这一折,静王走到门前抬头看天上云纹风气,避不作答。

 

“要下雨了。”

 

话音刚落,蔺晨举着一片大荷叶走了进来。

 

“静王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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