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楼月圆

鼠猫赐我以魂,楼诚赐我以神。
诸葛先生粉,沈夜粉,埃尔隆德粉,后荣迷。
为做一个普通本分淡然的近代史学者努力中……划掉,不想做学者了,能读明白书就行……划掉,能看得进去书就行……划掉,能活着就行。

【胡范】黄泉面馆(一)

去他娘的四级x

天黑了,请不要在陌生的地方逗留,也不要吃陌生人煮的面。

这个陌生人很帅除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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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分好人坏人,尸有僵尸死尸。

——那鬼呢?

——三百六十行,行行都有鬼。

 

第一餐  孟婆汤面

 

胡八一常常想,假如那天他没有走进那条胡同,没有饿到非常想吃那碗面,没有无聊到要和店老板话家常,也许后面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但故事总要有开端,有了开端,才好絮絮叨叨地讲下去,讲下去的故事才会有人来听,而被人听过的故事,才算是真正在世上走了一遭。

无所谓生,无所谓死,几千几万个方块字,曲曲折折一小段情,头尾皆在,前后呼应,这就是故事了。

范老板的面下到九分熟的时候捞出来盛进碗里,呲喇喇浇上一勺热油,撒上葱花摆好一切两半露出红汪汪蛋黄的盐鸭蛋,从没断过火的高汤锅里舀上一碗汤。

孟婆汤面,就做好了。

汤热面软,请君下箸,一解苦寒,二祛烦忧,三除心事,四断人肠。

 

胡八一饿坏了。

清明刚过,四九城的天漏了一样淅淅沥沥下小雨,下也不给人个痛快,夹着掩着往下滴答,胖子说,老天爷这是尿不尽。胡八一踹他,少他娘的拿老天爷开涮,也不怕一道雷劈死你。

雷劈在夜幕里扯开昏暗暗的天,白剌剌的一个口子横亘在头顶上,像有魑魅魍魉要从里面掉下来。

太古时节被上神封印在九州大地下的远古凶兽,张牙舞爪地扒着天的边儿对着人间龇牙咧嘴。胡八一冲地上吐口唾沫,还要提防着带袖标的大妈抓他个不卫生的罪名,缩着脖子回头看了看,胡同尽头透出一点雨幕也挡不住的昏黄的光。

那光看着温暖,走近了反倒一点热乎气儿都没有,冷冰冰的亮着,好像一个板着脸的教书先生,抱着手站着看谁都不顺眼。

胡八一打了个寒噤,他打定主意,不管里面是什么牛鬼蛇神,今天都要闯它一闯,兴许就撞了大运是个温柔乡呢?

撩开门帘子走进去,迎面是七八张摆得很不规矩的老式桌椅,一个柜台搁在最里面,后面的酒架上没摆酒,挂着几个看不清字迹的木牌子,每个牌子前都竖了一根白蜡烛,看样子燃了有大半夜了,蜡泪挂在半截蜡身上凝结成了新的蜡块,烛台里堆满了垂下来的蜡汁。

胡八一瞧着,觉得那一排木牌和白蜡烛像是过去供奉的仙人牌位,不吉利,转身想走。将转过来掀开门帘,巷子里涌进来一股渗人的凉风,吹得他又收回了脚步,贪恋起这屋里所剩无几的那么点暖气来。胡八一暗地里骂了一句,想什么封建迷信,劳动人民是无所畏惧的!想着就抬腿走向最近的桌子,坐稳了板凳用袖子揩了揩桌面,胡八一喊道:“老板!吃饭!”

 

后厨的蓝布帘子动了动,叮叮咣咣好像是有人放下了饭勺的动静,有人长长叹了一口气,听不出喜怒哀乐地应了一句:“来了。”

声音未歇那人掀开帘子低头进得大堂来,两手拢在袖子里垂眼看着地面的土坷垃,伸出脚去捻了捻,脚上是一双絮着棉花的老式布鞋。这人围裙都没来得及解,围在腰上勒出个精瘦挺拔的腰杆来,只是这人的气色实在说不上好,病恹恹的青白着脸,总是低着头看不见眼睛,头发乌黑乌黑得覆在头顶,低头的幅度再大点就能让人看见他后脖子上剃得发青的发根和领子包不住的那一道惨白的皮肉。

胡八一打量着这位有气无力的店老板,心想是家里头找了个怎样厉害的婆娘才能把个八尺的汉子打压得这般生无可恋,可惜可惜,单身万岁。

 

店老板问他,您要吃什么?

胡八一道,什么现成吃什么。

 

那好,有碗汤面刚出锅,等我放好了鸭蛋就给您端上来。

 

胡八一盯着店老板用他那双和脸色一样白得透青的手端上来这么一碗芳香诱人的汤面,一筷子下去挑起一束面条,塞嘴里嚼着还不忘了含含糊糊问道,“这什么面?”

 

孟婆汤面。

 

 

酒足饭饱,胡八一饮着饭后消食的高沫儿,老板低着头在柜台上算账,铜珠子的算盘打得啪啪作响。

胡八一找了一圈没找到牙签,走过去到柜台上寻摸,一眼瞥见老板的账本子上鬼画符一样写着他看不懂的字,心说还挺有学问,拿洋文记账——凡是他看不懂的一律叫“洋文”。

店老板算完最后一笔,晃晃算盘算珠归位,终于是抬起了他疲乏的头露出了他神秘的脸。脸上一对眼睛在夜里看着都要比常人亮些,又圆又大,黑而深邃。店老板用他这双漂亮的眼睛把胡八一从上到下扫了一遍,问他:“有事吗?”

胡八一乐了,向来都是客人忘了付账,头一次看见老板忘了收钱的,胡八一摸摸下巴,从兜里摸出来粮票和纸币,放在手里数了数,问那老板:“一碗面多少钱?”

 

“钱?不用钱。”

 

“嘿!有这好事?”

 

店老板放下笔,从柜台后面转出来,经过胡八一的时候带起了一阵吹得他打哆嗦的凉风。店老板在胡八一的左手边坐下来,仰着头看他,开口,声音却不像早先那样浑厚真实,缥缈得像从彼世传来。

 

店老板说,作为报酬,你为我讲个故事吧。

 

胡八一怔着,点了点头,他听着自己的声音也是飘飘忽忽。

 

好。

 

 

胡八一的这个故事从天黑讲到天亮,从小雨讲到大雨再讲到雨过天晴。柜台里的白蜡烛都烧尽了,留下一片白亮的蜡汁,小木牌的字迹清晰了些,胡八一看见第一个写着隶书的“孟婆汤面”四个大字,再要往后看竟又模糊了起来,胡八一不觉得奇怪,因为他全部的精神都集中在了这个他讲的故事上面,但他究竟讲了什么,故事一结束,他反而想不起来了,只记得眼前这个店老板聚精会神地听,托着下巴叠着腿,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手里还多了一把瓜子,嗑了一地的瓜子皮。胡八一的故事讲完了,口干舌燥,店老板的瓜子也嗑干净了,就手从桌子上的茶壶里给他倒了一杯茶,胡八一攥着杯子仰脖一气喝了个干净,店老板拍拍手上的瓜子皮,告诉他,天快亮了,你也走吧,出门小心点,仔细夜游神。

胡八一脚底拌蒜踩着云一样被店老板送出店去,到了门口掀开帘子,胡八一一回头,看见店老板青白的脸上多了点红晕,比起晚上那副人不人鬼不鬼失魂落魄的样子好了不少,心想别人熬夜都是越熬越憔悴,这人怎么像狐怪吸了精气越来越神采奕奕?

店老板一直把他送出门,当着他的面笑着把门帘子放了下来,胡八一听见里面锁大门的动静,这是才关门?

胡八一想莫不是自己叨扰了人家,害得人家白天做不了生意,可是他自己说要听故事的,看起来他也听得津津有味不是?

胡八一走出几步来,转过头迎着晨光看清了店铺的名字。

 

黄泉面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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