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楼月圆

鼠猫赐我以魂,楼诚赐我以神。
诸葛先生粉,沈夜粉,埃尔隆德粉,后荣迷。
为做一个普通本分淡然的近代史学者努力中……划掉,不想做学者了,能读明白书就行……划掉,能看得进去书就行……划掉,能活着就行。

【蔺靖】思个凡咋就这么难呢(二十)

二十

 

静王的私章萧景琰第二天就刻好了,磨好了上蜡,融化的蜡汁滴了满地,手指上沾了也顾不得擦,没一会儿就凝结成薄薄的一层蜡膜,晚饭过后蔺晨给萧景琰换腿上的药,他便坐在那里轻轻揭下蜡膜,干净的指尖莹莹如玉。

 

蔺晨说,你这手,应该是弹琴的。

 

萧景琰不会弹琴,本来也没想学。

以前在鹿苑,静妃闲来无事抚琴自娱,要他跟着听,焚香品茗听琴,一套下来都是人间文人雅士的做派。萧景琰听了几次,听不出个所以然,母亲说这是高山,这便是高山,这是流水,这便是流水。

母亲说,这是广陵散。

萧景琰最爱听这个,只要得闲,就央着静妃给他弹,弹了四五次,静妃把琴收了,说这曲子不好,不能再听。

萧景琰去跟萧景禹诉苦,叹一声广陵散于今绝矣。长兄问他,你知道广陵散有何含义吗?

 

小小的鹿精正襟危坐。

 

可听金石杀伐之音,潇潇若落秋叶。

 

萧景禹忽然明白,为什么静妃不肯再让他听。

琴之一物本为娱情悦己,这孩子听了一耳朵悲怆慨叹,是不好。

 

蔺晨听他说完,凑过去吹熄了灯。

 

“睡前故事讲完了,我回房睡了。”

 

 

闲章上好了蜡,再次的石料都有了光泽,萧景琰半擎着石头对着日光看,觉得卖相是相当不错,用锦盒盛了要给静王府送过去,蔺晨拦住他:“用不着你献殷勤,他要还惦记着过不了这两天就要来取了。”

果不其然,第二天静王府就来了个小太监,捧着一个描金红漆的箱盒,里面满满放着一串串的工钱,钱“哗啦”往下一倒,小太监用空盒子把闲章装走了,蔺晨叉着腰看人远远跑了,觉得十分遗憾:“我还当那盒子也是给我们的呢。”

 

“要那东西做什么?”

 

萧景琰拢了拢一桌子的铜钱,觉得今天大概要闭门谢客来查清它们的数量,嗅了嗅,令人欢喜的铜臭气。

 

“别管干什么,总是王府里出来的,卖也不会便宜吧?实在不行,拿来给你装石料,省得你西一块石头东一块印材的,大晚上的绊人。”

蔺晨那天起夜被萧景琰落下忘了收拾的一块方章绊了个跟头,念叨到现在。

萧景琰越过他关了闲斋大门。

 

“先来查钱吧。”

 

这一查就查到了晚上。

外面万家灯火点了起来,蔺晨抻了个懒腰,推推早就查迷糊昏睡了过去的萧景琰,叫醒他回房去睡。

萧景琰迷迷瞪瞪站起来,忘了拄拐。

 

“疼疼疼!”

 

“你别动!我扶你!小心碰到骨头!”

 

一番鸡飞狗跳歇下来,蔺晨提着灯去上大门门闩,回头看见萧景琰从他房间的窗口探出头来望向他,月亮从他头顶洒下光来,照在院子里的老桂树上,树影摇摇桂花飘香,入诗入画的好场景,那人道。

 

“哎,我在井边排了一排没磨完的石料,你回来的时候小心点别给我碰掉了哎。”

 

真是破坏意境。

 

蔺晨提着灯笼到井边一看,萧景琰摆得还真是漂亮,一个挨一个转了一圈,围着一口深深的古井,像是先民的祈福仪式一样。

蔺晨想,他还真是有闲工夫。

候着蔺晨回了房,萧景琰收回身子来,在窗边点上那一盏走马灯,就着灯光睡了。

蔺晨到了房里吹熄了灯,抬起手来,月光照着他胳膊上一片银白色的鳞片,闪闪发光。蔺晨看了一会儿,觉得这蛇鳞似乎和平日里有什么不同,可又实在想不出来,放下袖子盖上了,眼不见为净。

闲斋夜半安静,两人一夜好眠。

 

要说静王,真是个奇怪的性子,谁也不知道他是怎样的想法。“福寿绵长”的闲章萧景琰给他随随便便刻完了以后,他又派人送来了七八块石头,俱是刻些不痛不痒的诗句文辞,工钱比着第一枚的,只多不少。

蔺晨啃着一颗梨,汁水撒了水曲柳一桌子,萧景琰用抹布擦了擦,轰他去别处,腾出一块地方来凑着灯一枚一枚石章看过去,还是没有好石头,不禁皱起了眉。石头好坏往往也影响着治印人的手感,上次一枚次等青田石,废了萧景琰两把好刻刀,赶着刻赶着磨,刀刃上也还是有细细小小的缺口,再下刀时总是刻得不顺意。

萧景琰扣上盒子,气道:“他是不是来找茬儿的。”

蔺晨正从书房里搬出毛毡画笔并一应颜料,天青色的瓷水盂咣当着一汪带着寒气的井水摆好了,蔺晨捡了一只狼毫涮了涮:“他是王爷,找你的茬儿做什么?”

萧景琰想想也是,低下头描了两笔印谱。

 

“不过他确实不太正常。”

 

掌灯时分,大堂点起了两盏灯,为了防止两人再为了这个打架,蔺晨买了两盏新的回来,一人一盏互不干扰。

萧景琰刻到第二个章时,有石片被他启出来崩进了眼睛里,抬手要揉,蔺晨攥住他手腕子,翻开眼皮给他吹了。萧景琰淌着泪接着刻,眼泪流下去两个亮晶晶的道子,我见犹怜的模样。

蔺晨拦着衣袖在仕女图上斡染开两片红晕,大功告成,提笔未点垂泪时看见对面冷梅挂雪的,倒是个现成的模子,对着他那副样子画了,春日闲游的富家闺秀就成了无语凝噎的痴情种,蔺晨为自己高超的画技佩服不已。萧景琰刻好最后一个字,弹出去一颗石钉,好巧不巧正落在蔺晨眼中。

 

萧景琰有言,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看先生下次还敢不敢把我嫁接到你的画里拿去卖钱。

 

两人就这么工事繁重到夜半地过了三五天,蔺晨的画本子交稿了,萧景琰的订单也完成了。

这日萧景琰在大堂等着静王府的人来取货,晚些时候静王府来了人,却不是小太监,是个书生打扮的少年。少年规规矩矩行礼后将一纸请帖递给萧景琰,说工钱交付事宜就在请帖之上,请萧先生细看。随后抱着装印章的盒子迈步出门,隐入人群之中,蔺晨看着他的背影问萧景琰道:“别是骗你的吧?”

萧景琰打开请帖粗略浏览一番,摇摇头:“是真的。”

 

恰逢清明雨后天清气爽,静王欲仿古人曲水流觞吟诗作赋于王府西山别院,诚邀诸位雅士共集。

 

萧景琰把请帖翻了个遍,对蔺晨道:“没有你。”

蔺晨坐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端起来仰着脖子一饮而尽。

 

“附庸风雅,我才不去。”

 

 

在蔺晨眼中附庸风雅的静王好歹占了一个有钱的便宜,日子一到就派了马车挨家挨户把人接走,挂着宫铃的马车轻快地走在街上,比平常人家的不知稳当了多少倍。

蔺晨送萧景琰上了马车,倚着门看烟尘追车而去,忽然生出一点嫁女儿的心态来,闷声取乐。正乐着,眼前飘过一个人影拽着他进了门又顺手带上了大门。

人影站定了,掀开披着的黑色斗篷,露出一身黛蓝色的道袍,眉心一颗红痣衬着傅粉白面,有些男生女相的意思,只是这人冷着一张脸,看着不好亲近,便显得十分刻薄。

那人等蔺晨缓过神来,开口道:“你那胖鸽子吃了我三两粟米还要多。”

 

蔺晨这些朋友里,属云中子最为小气,偏偏他又是帝师的身份,怎么也不像是拮据的人,但云中子每每见了蔺晨,第一件事总是数落他家那只以一当百的胖信鸽。

蔺晨用妖力唤了一声,这是别的鸽子听不到的。等到白白胖胖的鸽子在蔺晨手上停住了,云中子指给蔺晨看。

 

“难为它还飞得动。”

 

蔺晨的鸽子早就通了灵性,扇着翅膀回骂,只是两人谁也听不懂,倒是扇了他主人一脸软毛。蔺晨抖了抖手,鸽子飞起来,在闲斋上空盘旋了一会儿飞远了。云中子仰着头看它远去了,低下头问蔺晨:“叫我何事?”

“也不是什么大事。”蔺晨请云中子在大堂里坐下喝茶,云中子瞥一眼满地的零碎印材朱砂胭脂,踢了踢腾出一个位置来。

 

“你们就不能挪到书房里去弄?”

 

“原本是的,只是书房那条案太小,我们又习惯左右开弓大操大办。”

 

蔺晨给他倒了一杯白桃乌龙,看了看一地狼藉:“好在客人不嫌弃。”

 

“好了你快说正事。”

 

“那便说了。”

 

蔺晨弹指关上门窗,说了一件日后影响了整个苍云山的,小事。

谈事毕,云中子整整道袍走出闲斋,长舒了一口气。

 

“每次和你谈事都能要去贫道半条命。”

 

“是嘛。”蔺晨笑道,“不如和我好友学学修行之道,长出八九条尾巴来,一条尾巴一条命,以后要跟你谈事的机会还多得很。”

云中子瞥了他一眼,扣上兜帽,闪身便不见了踪影。

蔺晨拢着手往回走,边走边念叨:“事多人还少,你出去快活,留我看家,等你回来,扣你工钱。”

 

马车里的萧景琰打了个喷嚏,随行的书童问他可是不舒服,萧景琰摇摇头,掀开了车窗的竹帘,向外看过去是那一片险些让他丧命的草场。等到马车随着队伍转过了几个弯,草场就被一片竹林挡在了后面,车马停住,书童先下去站好,请他下车,萧景琰从书童掀开的门帘里挪出身去,踏着脚凳站在了长着青苔的石路上,抬眼看一座深山别院立于竹海之间,斗拱飞檐,青瓦白墙,没有皇家富贵气,只是幽幽古意。

一行文人有携琴的,有带画的,只有萧景琰一个两手空空,像是要靠满腹经纶锦绣文章夺得这次雅集诗会的头筹一般。旁人不是第一次相聚,大多认识,等着别院开门的功夫先三三两两客套起来,“良兄”“贤弟”叫得亲热,到了萧景琰这里,大家对他面生,不知该叫什么,又看他长得年轻,只当是文坛新秀,纷纷走上前来请教他的姓名。萧景琰刚要开口答,那边大门打开,书童站在门中对着众人深深一礼:“各位先生,王爷正在流觞阁中等候,请前往共聚。”

众人听闻,纷纷向院内走去,萧景琰不明所以地跟着,一路上见别院景色确与京城不同,恍若一方生辟出来的清净天地,仙人居所。

萧景琰一边走一边想,等到以后闲斋赚了钱,也买一处这样的房产,蔺晨再不会嫌弃做工的时候铺陈不开,硬要跟我挤一张桌子。

正想着,静王从阁中走出来,穿着打扮毫无凤子龙孙的样子,就像个平常的风雅公子,邀众人进阁中与他品酒作诗,怡然得乐。

 

萧景琰走进去,刚要找个最外面的位置坐下,不想静王直接走到他面前来,亲切地拉着他要他坐到自己席位旁边的上席。其他人见静王如此重视这位年轻的后生,越发崇敬。

 

后生可畏后生可畏。

 

坐在上席的萧景琰反倒没有那么高兴,发愁地看着面前的流觞渠,自己这里正好有两个弯,酒觞过怕是不好流下去,到时候就要作诗,他又不会,也只能喝酒了。想着想着拿起面前酒盏品了一口,清甜桂花酒,醉不死人。

萧景琰放下心来,安心吃起了下酒的菜肴,至于酒觞究竟停在了哪里,一点儿都没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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