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楼月圆

鼠猫赐我以魂,楼诚赐我以神。
诸葛先生粉,沈夜粉,埃尔隆德粉,后荣迷。
为做一个普通本分淡然的近代史学者努力中……划掉,不想做学者了,能读明白书就行……划掉,能看得进去书就行……划掉,能活着就行。

【庄季】大脸猫爱吃鱼

感谢 @砚珀珣 太太授权的三哥失明梗~


空格回车浪到飞起……


————


仁和医院要弄元旦晚会,要求每一位主治医师都参与其中,美其名,与民同乐。


陆晨曦抱着一个快递箱子冲进庄恕的办公室:“参加吗?”


 


“不。”


 


“有个特别适合你的角色!”


 


“不。”


 


“真的不考虑一下?”


 


“不。”


 


“不参加的可能会被扣奖金。”


 


“……说吧。”


 


陆晨曦欢欢喜喜地拆开快递,取出一件玩偶服来:“大脸猫。”


 


 


庄医生有个外快。


这是医院里众人皆知的。


这个外快是照顾一位因脑部疾病导致双目暂时失明的患者三个月,至于这位患者是男是女姓甚名谁,庄医生没跟任何人说过,哪怕是陆晨曦,也只能在他嘴里套出来俩字——绝密。


这位神秘的患者不但身份成谜,同时还拥有极大的权力,因为他可以让和美女同事合租的庄医生搬着行李住到他家里,虽然不用给房租,但饮食要自理,衣服自己洗,不许熬夜抽烟酗酒以及未经批准的夜不归寝。


同事问他,这位患者是哪个大学的教务主任吧?


庄恕抱着超市里新上的彩椒和黄瓜,挑挑拣拣摸出来几个鸡蛋放进推车。


 


不是。


不过也差不多。


 


 


“你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晚?”


 


教导主任问他。


 


“快过年了,超市买东西的人多,结账的时候等了一会儿,饿了?”


 


教导主任没有回答他,绷着脸戴着墨镜坐在处于黑暗中的沙发上,看上去像在等着被处分的学生领来他的家长。


庄恕没有家长可以领来,所以他无所畏惧。


 


“把你的墨镜摘了。”


 


“做饭去。”


 


“你先摘了。”


 


教导主任沉默了,他知道如果他坚持,那么接下来的对话会在做饭与摘墨镜之间徘徊,毫无营养价值且看上去十分幼稚。


于是他让了一步。


 


面子重要吃饭重要?吃饭。


 


教导主任摘下眼镜,盯着玄关的庄恕和他的购物袋。


 


“我想,今天会有黄瓜鸡蛋汤?”


 


季白说。


 


“我闻到了黄瓜。”


 


庄恕在厨房切黄瓜,菜刀和菜板撞击,当当当。


季白在客厅调收音机,指针在两个频道中间转换,刺啦啦。


庄恕打鸡蛋的时候,季白确定了他要听的台。


“各位观众你们好,今天是……嘶……欢迎收看新闻联播节目。”


庄恕放大了声音试图盖过收音机:“能不听那个吗?”


季白摸到音量旋钮,顺时针调大。


 


 


季白不肯相信他瞎了,尽管是暂时的。


他陪着许诩去看叶梓夕,很漂亮的一个女孩,变成了一个盒子,现在埋在土里,只有墓碑上的一张黑白照片还保留着她的美。


许诩问他,师父,什么是死?


他回答,我没死过,不知道。


然后他的大脑翻江倒海一般搅弄起来,眼前快速闪过忽明忽暗的画面,像老旧的白炽灯泡到了寿命,拉亮它,它便回光返照一般闪烁几下,终归于黑暗。


黑下来的时候,季白想起了童年的夏夜,他坐在客厅的饭桌旁写作业,大哥看着他,二哥在啃西瓜,老爷子躺在摇椅上扇着蒲扇,大月亮照得院子里亮闪闪,老榆树被夜风吹动了枝条,在银子一般的地面上留下张牙舞爪的影子,如同小人书里亘古不变的邪恶反派,披着黑色的外袍遮住太阳带走光明。


大哥叫他,三儿,看什么呢?


他说在看影子。


头顶的拉线电灯闪了一下,“啪”的一声脆响,灭了。


黑暗里,他听见二哥在咀嚼最后一口西瓜,老爷子从摇椅上坐起身,竹椅因重量的减轻“吱呀”作响,大哥站起来,就着月光拧下灯泡,金属与金属的摩擦让人牙酸,他垂下手摸摸他的头,用气音低声喃喃。


 


不怕。


 


“许诩。”


季白开口,声音有一瞬的发颤,很快恢复平静,他叫她,像往常那样。


“我看不见了。”


 


季老爷子要给季白找一个专职的保姆,要不干脆就回家。


季白不干。


爷俩在电话里打了一架。


季老爷子敲着拐棍要打飞机过来亲自揍他这个不肖子一顿,被老大老二好说歹说劝住了,季老爷子给季白下最后通牒,要么找个保姆,要么回家,二选一,看着办。


季白放下电话,赵寒捧着一堆家政广告,表示要亲自给他把关,挨个过审。季白摸索着抽了他脑袋一巴掌。


 


“滚蛋!”


 


找保姆的事还是落在了赵寒身上,赵寒兴致勃勃的,说自己有了一个特别好的推荐,朋友的朋友,刚从国外回来的医学博士。


男的。


季白想了想,道,好吧,让我见他一面。


于是庄恕来报道,那天整个警局都有些震动,扒着窗户看那个“特有范儿”的留学男保姆一步一步从警局外面走进来。季白端着咖啡从休息室里出来,戴着墨镜穿着他那一身订制的休闲服,庄恕环顾了整个办公室,问,病人在哪?


季白喝了一口咖啡,脚步不乱地走到他面前。


 


这儿。


 


 


晚饭果然是黄瓜鸡蛋汤,还有一个彩椒炒三丁。


季白捏着勺子把,一勺子捞起来一大把彩椒丝,庄恕用筷子拦住他的手,给他倒了,重新盛好肉丁蘑菇丁,再慢慢推回到他嘴边,季白默不作声地吃了,又去舀碗里的蛋花,舀了几下都舀不到,汤面上的油花被他搅得粉碎,庄恕拿过他的勺子替他舀起来,季白闻了闻,张嘴吃了。


 


“淡。”


 


“口重了对身体不好。”


 


庄医生忙得很,催那位挑剔的雇主快些吃饭,吃完了他好刷碗回书房写论文。季白端着瓷白的饭碗,筷子夹了几次夹不起米饭,饭粒从筷子缝里掉下去,季白把碗墩在桌子上,不吃了。庄恕只好再一次替他拿起来,浇了几勺汤上去,拌了拌。


 


“喝了,汤泡饭。”


 


季白家里安了很多灯。


这些灯,千奇百怪的形状,杂乱无章的摆放,但每一盏都有它独特的用处,季白总能找出点亮它们的理由。


病了以后,季白一盏灯也不肯开。


庄恕刚搬来那天,是赵寒送他来的,两人从电梯里出来,看见季白家的防盗门虚掩着,缝隙里看不到一点光亮。赵寒下意识地去摸背后的警用手电,怀疑有人趁家里没人闯空门,他把庄恕护在身后,低声告诉他,不要怕,有我在,什么小贼都不是我的对手。


 


嗯。


 


庄恕拉开房门。


 


请。


 


哎哎哎你怎么这么大意啊!万一里面有人怎么办!


 


赵寒探着头看过去,屋子里没有人,也没有被贼光顾过的迹象,一切都井然有序地陈列着,待在它们的主人认为它们应该待的地方。


 


这是个强迫症。


 


庄恕想,然后他抬起头,季白的家是个跃层,室内有四五级台阶,上面是书房和卧室,庄恕盯着台阶的尽头,那里有月光照进来又被什么隔断留下的影子。


赵寒问这个黑漆漆的屋子。


 


三哥?三哥你在吗?


 


我在。


 


那个隔断了月光的人从台阶上走下来,像第一次和庄恕见面时一样,脚步平稳,节奏正常,路线笔直。


赵寒后怕地拍拍胸口。


 


“你是要吓死我啊!你怎么不开灯啊!”说着他摸到客厅吊灯开关,摁亮它,客厅霎时光明,庄恕看见在这突如其来的光明里,季白戴着他那副墨镜,依旧在隔断窗外的月光。


 


庄恕在洗碗,他只开了厨房灶台旁的一溜挂灯。


原本客厅的灯也是开着的,但季白吃完饭后没去沙发坐着,先去把灯关了,偌大的一间房,只剩下昏黄的挂灯,庄恕用洗涤剂奋力蹭着碗壁的油渍。


 


你就不能多开几盏灯?


 


用不着,开着浪费电。


 


抠死你算了。


 


季白拧开自己的收音机。


 


这叫节约。


 


 


庄恕每天回家,看到的永远是季白坐在沙发上睁着眼睛看他的样子,时间长了,庄恕有点发憷。


 


你不如去外面逛逛,总在家里闷着不利于康复。


我看见小区里有个公园,有几排长椅和下棋的老人,不吵也不冷清,很适合你。


另外,我给你买了一根盲杖。


 


庄恕试着跟他解释,买盲杖不是要他适应黑暗的生活,是如果他要出门的话盲杖是必不可少的,季白轻轻摩挲着盲杖,问他。


 


你说的那个公园在哪?


 


看来这个警察的心理承受能力要比自己想象的坚强得多。


 


庄恕见过不少因为短暂失明导致抑郁的病人,因为黑暗往往是人最抵触的恐惧,是人本能所反感的境况,庄恕看见这个雇主把自己关在暗不见天日的房间里时,以为他就要和那些人一样,从此跌进无底深渊,爬都爬不出来。


好在他没有。


真省心。


 


小区的公园里多了一道难得一见的风景。


季白在每天早饭后会拎着庄恕给他做好的午饭到公园的长椅上坐着,等到太阳悬在天空中央,会有一波退休了的老人出来下棋,就在他左前方的石亭里。他们总是只下三局就收拾棋盘,因为会有两位唱沪剧的老夫妻出来练嗓子,经不住他们的请求再唱上一段,曲调似乎永远都是缠绵的。


季白听着,手指在膝盖上敲出节拍,大大,大大大,他只会敲这一个节拍,以前叶梓夕弹琴要他打节奏,打来打去都是这么四平八稳的,叶梓夕说他还没有节拍器好用。


中午吃过午饭,会有一位年轻的妈妈抱着自己两个月大的孩子出来晒太阳,和他谈上半个小时的天,谈的永远都是她那个两个月就会叫妈妈和爸爸的乖宝贝,偶尔掺杂着准妈妈经验,季白听不懂,礼貌微笑以待之。等到这位妈妈走了,大概有一段长达三个小时的安静期,没有人,没有鸟,有一只猫会来撒娇,他不知道它的毛色,想象中应该是一只狸花猫,有很大的眼睛和尖尖的牙。


因为它会咬他的裤子,然后被裤脚的线头勾住牙。


三个小时倏然而过,便是小学放学了。有四个孩子在石亭里拍卡片,翻个儿就算赢,赢家可以拿走那张牌。他们经常打架,季白总是听到他们为了一张或是李逵或是张飞的人物卡争吵,但似乎从来没有动过手,也许他们忌惮这边这个戴着墨镜不知道在干什么的叔叔,怕他会在他们一场乱斗后叫来他们的家长。


很快,孩子们的精力发泄完,回家吃饭去了,中学也放学了,有两个女孩分食一袋零食,书包上的挂件铃铛发出脆响,她们躲在不远处看着季白,怂恿着对方上前搭讪,然而季白等了很久,也不见有人过来。女孩子哼唱着流行歌曲,追逐打闹着跑远,风会送来铃铛声,季白听见被她们匆忙塞进垃圾桶里的零食包装袋在桶箱里缓缓展开,塑料袋刷刷作响。


然后,庄恕回来了。


 


庄恕给他买了一个老年娱乐多媒体设施,又名,半导体,再名,收音机。


季白拆开包装,拧着频道旋钮转来转去。


庄恕告诉他,59.8娱乐文化台有南梁武帝有音书,如果不爱听权谋政斗,102.6古典音乐有曲教授的大提琴独奏。


 


也许,你还能在新闻台听到你家老爷子。


 


季白依旧在拧旋钮,所有台都被他试了一遍,听来听去都没有晚七点整的那个节目有趣。庄恕递给他备用电池。


 


你随意。


 


季白第一天就拧坏了收音机。


庄恕翻出工具箱把整个收音机都拆解了开,对着一大堆零部件研究,有些难,不过和解剖差不多。


庄恕坚信自己能修好。


季白端着自己的饭后茶。


 


好,我也相信。


 


那天晚上,季白半躺在床上,说睡不着,收音机只修好了一半,庄恕只好充当人形收音机,替他念那本刚从医院带回来的陆晨曦那帮小丫头看到书。


是一本悬疑小说,案子不是很复杂,只是十分出人意料,庄恕念到最后一页,合好书本,季白抿了抿唇。


 


这世上没有完美的犯罪,也没有破不了的案子,只有还没找到的证据,还在逃亡的凶手。


 


你和他说的一样。


 


谁?


 


庄恕仰着脖子回忆。


 


我刚回国的时候在北方一座城市里简单工作了几个月,遇到一位警察学院的物理学教授,脖子扭伤,是被正在查的案子里的嫌疑人开车撞的,有趣的是,他和那位罪犯是多年的好友。


 


季白低下头,用手轻轻揉自己干得发涩的眼睛,庄恕一把抓住了。


 


脏。


 


那个教授查的案子后来这么样了?


 


破了,凶手是他的好友和那人暗恋的女邻居。


听说他哭了。


 


庄恕的客房里有很大一扇窗户,月亮明晃晃地照进来,很冷。他听见季白起夜的声音,趿拉着拖鞋,一步步挪到卫生间,悄无声息地打开门,没有开灯的声音,然后再悄无声息地推开门,没有关灯的声音。


庄恕问那位教授,他为什么哭。


教授回答他,大概是为了真相的最终告破吧。


 


一直以来我们在黑暗中行走,焦急地寻找光明,但当我们找到它时,它又是如此的刺眼而不能直视。


可谓,叶公好龙。


 


庄恕。


 


季白敲了敲他的房门。


 


早点睡。


 


 


元旦晚会的前三天,庄恕赶上了一场大手术。


那天天气很差,从午后开始就阴云密布,雷沉沉地压在云层里,将坠不坠。庄恕看着窗外,想季白有没有早点回家,带没带伞。


季白抱着他的收音机,里面用标准的甜美女音播报着天气,在小猫来之前,会有一场暴雨,于是第一滴雨砸下之前,季白回了家。


临走的时候把用来装收音机的纸箱子放在了石亭里,那是他答应了小猫给它找的窝。


纸箱子长着大大的口,背对着季白,季白摸出盲杖,甩开后敲着地面向家的方向走去,迎面有个人,应该是那位年轻的妈妈,因为有婴儿的奶香飘了过来。


 


“要下雨了。”


 


季白好心情地和她说。


 


“孩子有点发烧,我带他去躺医院。”


 


年轻的母亲很焦急地说。


 


她匆匆忙忙要离开,季白从衣袋里摸出一张卡片递给她:“去仁和医院吧,那里的儿科不错。”


 


卡片上写:如果此人走失,请拨打仁和医院庄恕医生电话。下附仁和医院地址及庄恕医生私人号码。


 


天那么阴,夜幕未至便已暗得看不清东西,有人在家的屋子已经点开了灯,从阳台望出去亮得斑斑驳驳,季白家的窗口和其他没有人在的窗户一样,是万家灯火里突兀的黑暗,季白在阳台上站了一会儿,闻到空气中有大雨将至时被风翻卷起的泥土腥涩。


 


要下雨了,他想,不知道庄恕什么时候回来,有没有带伞。


 


季白的收音机被雷电干扰得收不到信号,他扯着天线从阳台走到里屋,再走回来,除了裂帛一般的“咝拉”声,什么都没有,没有梁武帝,也没有曲教授,更没有新闻联播。


季白觉得无聊,又觉得真是有趣,小时候很少能看电视,在那个修东西基本靠拍的年纪,他的大哥是整个大院第一个敢于在没有大人看护的情况下用螺丝刀拆电视的孩子,后来,他和二哥莫名其妙也挨了一顿揍。


哥仨难兄难弟地跪着,眼前是电视机的尸体,趁着老爷子不注意,季白偷偷对着大哥做鬼脸,二哥瞪他,伸手掐人。


那是灰白而生动的童年留给他为数不多的画面。


 


季白抱着收音机在沙发上静坐,时钟咯哒咯哒走过了一圈,邻居家的孩子冒着雨跑回来,湿哒哒地站在门口被拿着干毛巾给他擦头发的妈妈训斥,骂来骂去就那么几句话,透过墙壁传来的还有他微弱的委屈的辩驳声,窗外有哪棵经过烈日曝晒的老树被雨打落枯枝,枝条又被风卷去威慑尚在街边临时躲避希冀这场暴雨很快停歇的行人,可惜在半路上树枝挣脱了风的束缚,掉落在谁家的车上,轿车发出有节奏的哀嚎,一连唤醒了一片。有鸽子被雨迷了眼,撞在他家的玻璃上,鸟喙和玻璃磕撞,愤怒的鸽子狠啄了几下,最终只是碰疼了自己的嘴,骂骂咧咧地赶着下一场风飞远了。


 


人失去一感时,其他感官会变得无比敏锐。


 


庄恕左脚的皮鞋鞋跟扎进了一颗摁钉,他走路的时候钉钮敲打着大理石的地面发出轻微的脆响,这是季白用来分辨他和其他穿皮鞋的人走路声音的唯一方法。


季白听了很久,楼道里走过很多人,没有庄恕。


于是他准备去睡一觉,也许醒过来,他就回来了,但是他肯定晚了,因为平常这个时候,他已经做好了晚饭。


肚子饿,扣他工钱。


 


庄恕站在手术台前,无影灯下额头上密密匝匝排着汗。


安静的手术室里除了仪器的声音,就是沉闷的呼吸声,间杂着手术成功后精神放松下来,胃里响起饥饿警告,庄恕举着血污的双手:“不好!”


 


“怎么了?”同事问他。


 


“今天晚归没给教导主任打报告!”


 


季白昏昏沉沉睡了一阵,梦里倒是五彩缤纷的,一会儿是叶子一会儿是许诩,一会儿是老爷子举着拐杖追着他打,一会儿又是中越边境的那个丛林,许诩哭着抱着他的头喊他的名字,他一直奇怪,那么小的个子那么能喊,声音是从哪来的?然后他满脸是血地被拉到餐桌上,有一个人递给他一碗黄瓜鸡蛋汤,里面泡着白白胖胖的米饭饭粒。


那个看不清脸的人说,汤泡饭,快吃。


季白坐起来,感觉更饿了。


外面一声炸雷,窗玻璃都跟着震动了几下,季白想起阳台的窗户没有关,伸出腿在床底划拉了一阵,找到了拖鞋,摸索着穿好后走出了房间。


 


那个看不清脸的人捧着一本书,拧开床头月球状的台灯,橙黄的灯光下他念起这本书的第一章第一个字。


 


卧室外面的地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放了一个哑铃,绊了他一下,季白想了想,昨天晚上庄恕好像是搬着一箱子健身器材要归位,那是他失明前用过的,没来得及放回去,庄恕问他这个哑铃怎么放,他想不起来,就让他随便放。


 


看不清脸的人从书架上拿书看,看完了有井井有条地放回去,看见了《鬼吹灯》全集时大声嘲笑他。


 


“子不语怪力乱神懂吗?”


 


该下楼梯了。


季白抬起脚,丈量了好久,不明白平日里闭着眼都能走对的台阶今天怎么变得深不可测起来,等到抬起的腿开始发酸时,他迈出了第一步,踩空了。


 


看不清脸的人对着网上的教程拆开了半导体。


 


“这都是什么啊?”


 


“你拆的,你就负责给我好好安回去。”


 


季白趴在地上,猜想自己是磕到了下巴,脚腕有隐隐的胀痛,大概是扭到了。五个台阶不高不长,刚刚好每个台阶的棱角都结结实实砸在他身上,一个都没漏下。


雨好像要停了,下得小了些,迷路的鸽子衔着枯枝飞到他远方的巢穴,有行人开始试探着向外面走去。


庄恕鞋里的那颗摁钉清脆地磕着地面。


 


“季白?”


 


 


季白坐在沙发上仰着头张着嘴,庄恕捏着西瓜霜喷剂在他口腔里每一处溃疡喷上棕色的药沫,又苦又涩。


 


“别咽下去。”


“你说你,摔个跤就能上火成这样?”


“头抬高点,我看看你下巴磕哪了。”


 


庄恕俯下身,身上还有消毒水的味道,季白闭着眼抬起头,觉得自己像偶像剧里等待男主角亲吻的小姑娘,只是这位男主角不那么温柔。


 


“嘶……”


 


“双氧水,杀一杀就好了,忍着,别碰!”


 


庄恕拿下夹着医用棉花的镊子,转回身坐在沙发的另一边。


 


“元旦晚会的节目定下来了,小丫头要演儿童剧说是给孩子们看,让我演大脸猫,你知道什么是大脸猫吗?”


 


季白含混不清地回答他:“大脸猫大脸猫爱吃鱼。”


 


“对,就是那个。”


 


“以前有个变态杀人狂每次作案都戴着大脸猫面具。”


 


“……我去做饭。”


 


季白觉着口腔里的药沫已经渗入了皮肤,慢慢低下头,拧开了收音机,接到一个儿童节目的信号。


话筒里唱着:“小小老鼠小小老鼠不偷米,大脸猫大脸猫爱吃鱼。”


 


“你能把那玩意儿关了吗?”


 


音量旋钮再一次被季白顺时针调到最大。


 


 


元旦晚会迫在眉睫,百忙中庄恕还要抽出时间配合他们排练,好在台词不多占用的时间也不长,简单对一下就能过去。元旦晚会当天,庄恕忙着在后台换衣服,同事进来叫他,有个人在礼堂等你。庄恕顾不得换衣服,提着宽大的玩偶服走了出去,寥寥坐着几个人的礼堂里,有个戴着墨镜的人站在过道里,听见他过来便转过了头面对着他摘下了眼镜。


多好看的一双眼睛啊。


那人摸到就近的椅子坐下来,抬起头。


 


我擅自就来了,不介意吧?


大脸猫?


 


演出很成功。


左右戴着头套,谁都看不见谁,仁和医院的医生们有些放飞了自我,那些因病不能回家和家人团聚的小观众们看得很开心,来凑热闹的大观众也很开心。


季白听见那个低沉的声音对小老鼠说,我要吃了你。身边有小孩子高声叫道,你吃鱼!不吃老鼠!于是人们哄笑起来,台上的大脸猫摸了摸脑袋。


 


对,我只吃鱼。


 


 


庄恕提前请辞,季白认真聆听了他的辞职报告,无外乎工作忙了回家太晚饿了雇主的肚子就大大的不好了。


季白批准,只是有个额外要求,麻烦你,陪我去公园坐一会儿。


 


为什么?


 


等我眼睛好了,我怕没有时间再去坐一天。


这几个月,我每天想的都是,他们是什么样子,又到底在做什么事?


我想请你为我讲讲。


 


好吧。


 


公园里经过几场暴雨变得空气清新起来,前来游玩的人似乎也比平日里变得多了些。


季白告诉庄恕,每天上午都会有几个老人下棋,庄恕看了一眼,回答说是,几个看上去精神矍铄的老人,在下象棋。


 


他们下得怎么样?


 


我不会,看不懂,不过他们下得很开心。


 


唱沪剧的老夫妻来了,庄恕说,阿姨保养得很好,叔叔有些鹤发童颜的样子,他们自己带着磁带和播放器,唱的是老派的戏,你可能听不懂,上海话。


 


我懂,侬来啦。


 


噗。


 


年轻的妈妈抱着孩子过来,向季白道谢,孩子的烧已经退了,安安稳稳睡在襁褓里,妈妈见季白身边已经坐了一个人便走向了另一排长椅,轻轻悠荡着自己的孩子,哄他入睡。


 


庄恕?


 


嗯。


 


她长什么样?


 


妈妈的样子。


 


庄恕看着那位母亲,重复了一遍。


 


妈妈的样子。


 


小猫准时跑了过来,一口叼住了庄恕的裤脚,庄恕动了动腿,季白按住他。


 


没事,它很快就会走的。是狸花猫吗?


 


不,是只橘色的猫,很胖。


 


季白伸出手去摸,小野猫受惊地跑开,又坐在不远处舔爪子。


 


猫呢?


 


跑了,被你吓跑的。


 


小学放学了,孩子们背着书包占据了石亭拍卡片,庄恕看了一会儿他们的游戏,讲给季白听。


 


四个男孩儿,一个很胖,一个很矮,一个戴着眼镜,一个不胖不瘦不高不矮。


他们打起来了,为了什么……张飞?


 


季白笑了:看来李逵失宠了。


 


女学生们今天没有吃零食,一人举着一个甜筒,照例在距离季白不远处站住了脚,她们看见庄恕,庄恕也看见了她们,微笑着点了点头,女学生们就红着脸跑开了。


 


是两个女孩子,看上去很乖,留着齐刘海穿着校服,书包上挂的是兔子和小鹿。


 


季白说,接下来,就是你了。


 


庄恕,我能摸摸你的脸吗?到现在为止我都不知道你长什么样。


 


庄恕拧着手里的收音机天线,把脸凑了过去。


 


你摸吧。


 


季白伸出手,沿着庄恕的眉峰向下摸去,眼窝很深,鼻梁很挺,眼角有细纹,可能是因为常乐。鼻翼轻轻翕动,嘴角挑起,他在笑。季白摸到双颊,手下的触感忽然变了,变得又鼓又圆,像在摸一个皮球一样。


 


季白,我们给彼此留一个幻想吧。


你就当你现在摸的是大脸猫。


 


庄恕走了,季白一个人坐在长椅上,收音机里的儿童频道在播放歌谣。


 


幸福就是猫吃鱼,狗吃肉,奥特曼打小怪兽。


 


奥特曼受伤了,需要漫长的修复和休息,大脸猫叼着鱼走到他身边,照顾了他很久,等到他恢复了,充满了电,想要睁开眼睛看一看时,就甩了他一脸的水,然后潇潇洒洒地走开了。


季白擦了一把脸。


 


庄恕,我忽然很好奇,那个教授哭的时候是什么样的。


 


 


赵寒高调地宣布队长归队那天,季白在仁和医院门口据说做水煮鱼最好吃的那家点了一盆鱼,多放辣子。


许诩陪着他吃,吃得直流眼泪。季白面不改色独自吃下半盆,嗓子里冒火一样,他想起来家里的西瓜霜快没了,上次庄恕差不多倒了半瓶子进他嘴里,败家。


大门推开,有个人独自走进来,鞋跟磕在地上有很轻的脆响。他在他们对面坐下,点了一盆水煮鱼。


那人也吃得涕泗横流,擦了一桌的纸巾还不肯放开。


季白站起身向他走过去,许诩抽了一张纸巾擦自己化了的睫毛膏,模糊间看到师父对他说。


 


你好,我是季白。


 


你好,我是庄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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