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楼月圆

鼠猫赐我以魂,楼诚赐我以神。
诸葛先生粉,沈夜粉,埃尔隆德粉,后荣迷。
为做一个普通本分淡然的近代史学者努力中……划掉,不想做学者了,能读明白书就行……划掉,能看得进去书就行……划掉,能活着就行。

【凌李】傻狍子不傻

凌远去给临村的小孩看百日咳,孩子的家长笑眯眯地把他迎进来,说孩子老早就好了,凌大夫的药真是神了。

凌远挺惊奇,这药效太快了点。

小孩挨着凌远坐在炕上,偷偷跟他说。

 

有只狍子,给我叼了一个桃子过来,我吃了,病就好啦。

 

凌远摸摸小孩剪成桃子形状的额发。

 

傻孩子。

 

凌远从孩子家出来,天已经擦黑,孩子爹要送他,凌远看着回家的崎岖山路,一往一返怕是要到后半夜,便婉拒了他的好意,独自一人攥着手电筒走进了黝黑的大山中。

 

东北的山,远远看去不是碧绿青葱,是黑,浓厚压抑的黑,因此它们大多会有一个形象的名字。

 

比如,大锅盔山。

 

凌远的手电筒在黑夜里劈出一道光,照亮了一小条铺满落叶和枯枝的土路,偶尔有觅食的野兔“咻”地蹿过去,红红的眼睛一闪而过。

凌远药箱子里的瓶瓶罐罐随着他的脚步撞来撞去,叮叮当当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明显,凌远不禁绷紧了精神。

山里会有熊,有豹子,有东北虎。

漆黑的大锅盔山,谁也不知道里面会有什么。

凌远踩着枯枝,吱吱嘎嘎,像老鸦在笑。

 

傻狍子就是在这时候出现的。

 

傻狍子有一对很长很大的耳朵,支楞着,侧着脑袋,鼻头耸动了两下,眼睛在黑夜里又圆又亮地盯着凌远。

凌远的手电筒无意间晃到他,吓了一跳,向后退出一步,被石头绊了个结实。

凌远坐在地上,手电筒掉了,滚了两圈光柱,卡在石块旁一动不动。

傻狍子踩着光柱过来,用他黑色的小鼻子拱了两下手电筒。这只傻狍子好奇心很重,不但拱,还伸舌头舔了两下。

 

看来还很爱吃。

 

傻狍子似乎是觉得手电筒没什么意思,他又盯上了凌远。

凌远抱着自己的医药箱站起来,傻狍子窜到他面前,用头去抵他的腰。

他要他坐下,不然他够不到他的头,不能好好观察他。

观察他这么个陌生的物种。

傻狍子看起来不大,力气却不小,凌远被他怼了两下,怼不过他,只好顺从地坐下来,抬头看着一脸探究的傻狍子。

傻狍子前腿支着,脑袋一直凑到凌远的领子旁,闻了闻,再次伸出舌头舔了舔。

 

呸,不好吃,有毛。

 

凌远心疼自己的毛衣。

 

傻狍子又去咬他的头发,嗅他的手,想要把他整个研究明白。

但人和狍子终究相差太远,傻狍子想不明白,只好先放了凌远。

凌远看到他退开了,千恩万谢地站起来,捡起手电筒,继续走他回家的路。

光柱重新劈开黑夜,凌远听见身后有窸窣的声响,回头看见傻狍子跟在他身后,见他看他,便停住了脚步,支着两个大耳朵,瞪着两只大眼睛,看着他,傻乎乎的。

凌远揉了揉他的脖子,傻狍子没躲。

 

好吧,你送我下山。

 

凌远接着走时,便觉得安心了很多。

傻狍子是个急性子,看他走得慢,就用头拱他,凌远紧赶了几步,揶揄道:呦呵,力气不小。

傻狍子很得意的样子,又拱了他一下。

 

就这样,凌远和傻狍子一前一后下了山,到了山脚下能看见村里灯光的地方,傻狍子叫了两声,转身跑了。

凌远只看见他那个白尾巴在黝黑的森林里一晃,顷刻间没了踪影。

 

 

李熏然是只狍子。

李熏然是只爱吃的狍子。

李熏然是只好奇心很重的狍子,

李熏然是只爱吃又好奇心很重独自生活的,狍子。

而且,李熏然今年要长角了。

长角意味着他要准备和其他公狍子打架找母狍子生小狍子了。

李熏然不想生小狍子。

 

狍子的生活范围大多是固定在一个区域内,李熏然生活的这个区域里已经没有其他的狍子了,但李熏然也不想出去,所以他只好一直单着,做狍子中的单身贵族。

 

单身贵族李狍子喜欢观察人类,好奇他们在吃什么,做什么,好奇他们为啥要穿衣服。

那天李熏然看到一个留着桃子形额发的小孩,一边咳嗽一边向他招手。

 

傻狍子傻狍子!

 

哦,原来在人那里我们叫傻狍子。

 

不知道“傻”是什么意思的李熏然觉得很高兴,因为他又了解人类一些了,于是他叼了一个桃子送给小孩,能治他咳嗽病的桃子。

小孩欢欢喜喜地捧着桃子走了,好几天都没再来过。

李熏然趴在山坡上晒太阳,百无聊赖的,他忽然看见一个抄小路上山的人。

这个人李熏然没见过。

他和李熏然见过的任何一个人都不一样。

他的鼻子很挺,嘴唇薄薄的,像个剥了壳的菱角一样好看。

 

菱角是什么?

 

李熏然想了想,想不起来,还是算了,接着看人吧。

 

那个人背着一个白色的箱子,箱子上画了两个红色的道道,一横一竖。

李熏然趴着看他踩着小路的泥泞艰难地走,打了个哈欠,站起来钻进了树丛里,啃了几口嫩叶后,美美地睡了一觉。

等到一觉醒来,天都黑了。

李熏然跑出去找水喝,又看见了那个人。

那个人拿着一个能发亮的东西,还是那么艰难地在小路上往回走。

李熏然决定好好看看他。

那人走得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李熏然“嗷”一声扑了出去。

那人被吓了一跳。

他的嘴唇更白了。

 

 

凌远被下派到这里做乡镇医院的医生,日子比起在大城市里工作时还算清闲。乡下的人大多早睡早起,东北夜晚天冷,农村更甚,大家四点来钟吃完晚饭,都钻进了被窝等着黑夜降临。

天一黑,外面就是五位大仙的世界了。

凌远看见过黄鼠狼一窝一窝从医院门外跑过,当地的老人说那是要娶亲了。

凌远想,动物搞个婚丧嫁娶都这么注重仪式,人要更甚。

凌远又想,不知道以后跟我一起举办这个仪式的人是什么样。

二十七八岁快要三十出头的大龄好青年凌远,幻想了一下每个男孩都会渴望过的那个她。

 

今晚凌远跋涉回来,觉得又累又困,没心思再去幻想,倒头就睡。

他在梦里看到一只傻狍子。

傻狍子支楞着耳朵,用湿嗒嗒的鼻头拱他的脖子。

特别痒。

 

李熏然的头上开始冒角了,很痒,他在山石磨了磨,又很疼,只好摇头晃脑地走,一头扎进了陷阱里。

陷阱挖得很深,李熏然人立起来去扒洞壁,只扒下来几块泥土,他向外面叫唤,又怕招来猎人,叫了两声便不叫了,委委屈屈地趴下来,啃了几口陷阱里的枯叶。

 

头上有了响动。

李熏然紧张地抬头望,他看到那个人好看的人正扒在洞口上向下张望。

 

你掉进去啦?

 

那人问。

 

李熏然翻了个白眼,废话。

那人忽然又不见了,过了一会儿不知道从哪弄来一根麻绳,一头垂下来,让李熏然咬着。

李熏然不情不愿地咬住了,那人便开始往上拽,不知拽了多久,李熏然的前蹄已经出了洞口,那人一把攥住他的前腿,顺势把他薅了起来,远远一推。

李熏然被推了个趔趄。

 

凌远看见这只他刚救起来的傻狍子炸开了尾巴毛,露出了一个白花花的毛屁股对着他。

 

呦,生气了。

 

傻狍子扎着毛跑远了,忽然又停了下来,转头看他。

瞳孔幽绿到漆黑,什么感情都能藏在里面。

傻狍子叫了一声。

“嗷!”

然后像他们初见时那样,跑进了山林里。

凌远再一次看见那个白尾巴一晃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李熏然的角分叉了,他对着河水观察,觉得不好看。

叉分歪了。

李熏然很不开心,趴在阳坡上打盹。

睡梦中他听见脚步声慢慢靠近,于是他睁开眼睛,看见那个好看的人,正提着一个木篮子向他走过来。

 

真巧啊。

 

那个人说。

 

你也爱在这里野餐?

 

李熏然啃了一口坡上的草,看着那个人把木篮子里的东西一一摆出来。

都是好吃的。

李熏然很不把自己当外狍子地走上前去,叼走了一个苹果,咔嗤咔嗤地啃。

那人也在啃苹果,而且看上去心情很好,他问李熏然。

 

我叫凌远,你叫什么?

 

李熏然咽下一口苹果。

 

我叫李熏然。

 

凌远的苹果掉到了地上,咕噜噜顺着坡度滚到李熏然蹄子边上,李熏然一口叼住。

他含含糊糊地重复了一遍。

 

我叫李熏然。

 

 

凌远觉得自己小半辈子的三观都毁了。

刚来这里的时候,有老人告诉他,如果遇到黄鼠狼问你,我像不像人啊?千万不要害怕,也不能不回答。但是如果回答像,他就要变成人了。

会说话的傻狍子李熏然拱翻了凌远的野餐篮子,捡自己喜欢的吃。

 

你你你……

 

你什么你。

 

李熏然拱拱凌远。

 

你压到一个吃的了。

 

凌远“蹭”地站起来,狠命揉了揉眼睛,眼前还是一个傻狍子,正在肆无忌惮地吃他的野餐。

接受不能的凌远到底跑了。

野餐篮子都没要。

李熏然吃饱喝足接着发呆。

 

唉,我又不会吃你,你怕什么。

 

后来凌远有相当一段长的时间没上过山。

有多长呢?长到李熏然的角都脱落了。

李熏然怕痒,在石头上一遍一遍地磨,有时候会走神,想到凌远,磨得便深了,血会流下来。

这导致在以后很长的时间里,李熏然一听到凌远的名字就头疼。

外部因素的那种。

 

十一、二月的时候,大雪要封山。

每年封山李熏然都是自己一个人过的,今年不知怎么了,李熏然不想一个人了。

狍子李熏然,耀武扬威地挺着没有角的头,向山下的村庄走去。

 

 

凌远逃离了山坡以后,有些后悔自己当时的反应。

毕竟那只傻狍子也没做什么,不就说了人话吗。

唉,失策失策。

凌远自言自语。

 

傻狍子。

 

我不傻!

 

大雪纷扬的门外头忽然传来声音,凌远推开门,院外站着一个赤裸的青年。

那青年冻坏了,一边哆嗦一边说。

 

我是狍子,但我不傻。

 

好好好,你不傻。

 

凌远着急,赶紧把人领进屋围上毯子。李熏然坐在烧得热热的炕上慢慢缓了过来,他对着凌远乐。

 

我是跟那个小孩打听到你住哪的。

凌远。

大雪封山了。

我回不去了。

我能……住在你这里吗?

 

凌远看着李熏然圆圆的眼睛,整个人都热乎乎的。

 

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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