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楼月圆

鼠猫赐我以魂,楼诚赐我以神。
诸葛先生粉,沈夜粉,埃尔隆德粉,后荣迷。
为做一个普通本分淡然的近代史学者努力中……划掉,不想做学者了,能读明白书就行……划掉,能看得进去书就行……划掉,能活着就行。

【楼诚】批注

故事大概是从一个秋天开始的。
秋天一到,天气转凉,许多老人一时扛不住,养老院里就病倒了一大片。
护士们忙得脚不沾地,给这个量了体温又要去给那个温水吃药,一天波折下来,腰酸背痛。
明楼从昏睡中醒来,察觉到了该吃药的时间,支起身子从床上坐起来去拿床头柜上的药片,眼一花失了平稳,药片从手心滑落下去,没有落地的响动,明楼候着头晕过去看了一眼,有个人弯腰接住了药片。
“阿诚?”
小护士锤着腰,想起来明大爷该吃药了,端着热水走到房间门口,屋里一片寂静。
明楼走得很安详。
闭着眼,嘴角绷着,偏偏天生微翘,看着像在笑,窗开着,秋风吹进来,白发末梢轻轻抖动,不急不躁。
小护士托着托盘哭起来,泪水大颗滑落。
“怎么就走了?怎么就突然走了?身边连个人都没有,怎么就……”
怎么就走了?
就这么走的。

明楼的遗物很多,值钱的没有。
养老院收拾了一下,两箱子的书,那副唯一看起来有点价值的油画依着他早就立好的遗嘱一起火化了,骨灰撒在黄浦江里,流淌在阳光下。
挺好。
院长远眺了一下夕阳中波光粼粼的黄浦江,转回头来:“把书卖了吧。”
书从箱子里搬出来,大多残缺不全了,老人临终前几日还在看的几本尚且完整,挑出来预备着卖旧书,剩下的只能折成废纸,草草卖掉。
打小鼓的拎着秤量重量,算来算去也不超过五十块钱,卖书的工作人员忽然想起来,这些书的主人,还是个资本家来着,年轻的时候家财万贯。
“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嘿!”
书被捆扎好搬上三轮车,一摞子一摞子地紧挨着,静默着,闭着口素面朝天。
最后一摞的绳子没绑紧,上车的时候被剐蹭开了,散了一地,两个人忙着收拾,没留神那边过来一个骑车的老人。
老人骑到近前停下来看了看,伸手捡起一本打开了的书。
“《十字军骑士》?还是原文书!”
老人赶紧拉住了捡书的人,“这些书要卖?”
养老院的人拍了拍书面上的灰尘:“没主了,可不就是卖。”
老人问道:“能不能让我翻一翻?”
“您翻吧,反正也不急。”
一摞一摞的书还是那么躺着,对着秋日暖阳,对着半红枫叶,肚子里翻搅着历史风云。
老人掏出钱包:“我全要了。”

老人是个老教授,教历史的,家里没什么东西,就是书多。
老伴走得早,无儿无女,没什么可以陪他,还好有书。
老教授驮着书回到家,在大门口拆开了绳子,一本一本掸去了灰尘,就着这个功夫看了一遍书名。
什么种类的都有,语言的,文学的,批判的,历史的,还有几本运动的时候是禁书。
也不知道原主怎么保存下来的。
老教授掸净最后一本书的尘土,觉得有些累,索性在门口的台阶上坐了下来,随手抽出一本书翻看。
书名已经模糊不清了,内容也是一知半解,老教授看了两页,想要放弃,忽然翻出一个批注来,横在新一页的字行之间,用蘸水钢笔写着漂亮的花体英文。
看得出来批注的人是在卖弄,在这一本小小的诗集里,从密不透风的生活中偷出一点闲暇和惬意,拽上几个新学的花体字。
老教授擦了擦眼镜,他看不懂这个人写的是什么。
看来竟是白卖弄了,又或许他本来就不想让人看懂?
老教授翻了翻剩下的书,或多或少都有一些批注,有中文的,有英文的,有法文的,还有日文的。
原主是个能人,老教授在心里称赞。
但这样一个人才,怎么沦落到死后藏书贱卖废纸的地步?
老教授不愿意去想,故事挖深了,都不好听。

书房的灯在深夜开出一盏橘红色的光。
老教授翻着书,批注已经可以看懂大半。
这或许是一个人,因为字迹由始至终都很相近。
又或许是两个人,因为观点时左时右吵得不可开交。
没错,批注在吵架。
书是沉默的,他不会说话,张着嘴,从容地面对每一位读者。
批注却是活的。
这一本上,首页批注赞叹作者高屋建瓴的思想,紧跟着的批注却带了一点自负的轻视,那语气逼得最开始的人反唇相讥,笑他“倚老卖老”。
他们吵起来了。
用语言,用文字,用典故。
吵得欢天喜地。
老教授推了推眼镜,仿佛在看一场轻喜剧。
批注是两个人,一个年纪稍轻,有着年轻人的热血和激情,一个年纪颇大,有着成年人千帆过尽后的稳重。
年纪小的很尊重年纪大的,年纪大的倾尽一颗心去爱护年纪小的。
但他们还是会吵架,笑着吵。
像情侣间小小的拌嘴。
不需要结果如何,是对是错,只是享受这个释放感情无需忧虑的时刻。
“我们说话坦诚而已。”
“看来我该学大姐,整肃家风了。”

这是一对情侣。
老教授带着窥探到了尘封往事的窃喜,捕捉只言片语间的情意。
年纪大的人,用C来称呼爱人,而年纪小的,则直截了当的称呼他为“哥”。
这让老人想起那些民间的情歌,女孩子们这么称呼她们的情郎,“阿哥。”
大方热情的称呼,张扬着表达自己最美好的年华对爱情最真挚的赞美。
C又是什么?这个女孩子的闺名吗?
老教授摇摇头,假如这个女孩子的性格真如批注所表现的一般,她定然是个十分坚强的女子,便是如木棉树一般,紧抓着土地的养分,挺拔独立。
有一瞬间,老教授几乎以为她其实是个男人。
年轻,英俊,果敢,自信。
风衣长靴又或者西装革履。
批注还在吵,他们吵到了时事,吵到了生活甚至吵到了生死。
无非是,奈何桥上,等我三年。
老教授摘下眼镜,擦了擦眼中自额头流下的汗,这种最常见最纯粹的恋人之间的生死宣言,从戏剧中书本中跳出来摆在眼前时会有一种令人胆战心惊的震撼。
尤其是在那么大个朝不保夕的年代,随时可能面临孤老终生的日子,不假思索得到了无畏的地步。
这就是爱情。
生物学上将它归为了神经科学。
那些大脑和皮下激发的激素,刺激着人类每一个脑细胞,让他们激动,兴奋,也让他们平静,安宁。
老教授羡慕这对情侣,羡慕他们风雨飘摇中的扶持,羡慕他们从一而终的热情。
批注就在这里,戛然而止。
书没有了,老教授合上最后一页,空虚从四面八方向他包围而来。
他忽然很想见见这些书的主人,听听他讲他的爱情故事,也许他已经不在了,那么也可以去他的坟墓前献上一束鲜花。
于是老教授在第二天就骑车来到了养老院。
卖书的工作人员是养老院的门房,他认出了老教授,很能和人闲聊的他在听明白了老教授的来意后却沉默了,过了好久,他才开口:“原主走了。”
“那……真是可惜,墓碑在哪里?”
“没有墓碑,骨灰撒在黄浦江里了,他说了,不想埋在黑暗的土壤里,想流淌在阳光下。”
老教授握住了自己的手:“那他的家人呢?爱人呢?”
“爱人?什么爱人?他孤身一个,不然也不会来我们这儿,倒是有个兄弟,可惜运动的时候没挺过来,死在牢里了。”
老教授的眼前一片漆黑。
那一片黑色里,有点点光亮,照出来的是他第一眼看到的批注,那个自娱自乐一般的花体英文。
——赠给我的爱人,诚。

C,英文的第三个字母,它属于明家的第三个主人。
明楼叫他的时候,从舌尖发音,一点气流自牙齿和舌尖间的缝隙流出,附带上很轻的鼻音。
诚。
明诚第一次看到批注中大哥对自己的称呼,险些从椅子上笑翻下去,他对明楼采取了“报复”,想了很多个称呼,最后却只用了最常用的,“哥”。
兄字过于书面化,明诚想,既然他用C,那么自己也不用客气。
明楼念着批注,咬牙切齿,这小子,越来越没规矩。

“哥。”明楼半靠在床头,看见明诚站在阳光里,手心中托着他的药片。
“你怎么来了?”
“接你的,哥。”
“那你岂不成了黑白无常?”明楼笑了两声,牵动了胸肺,咳了起来。
明诚侧坐在床边,替他顺着胸口:“我可没带锁链啊。”
“带了又怎么样?你敢绑我吗?”
明楼故意绷着嘴角,做出一副严肃的表情来,力气却在一点一点消失,消失到连绷住嘴角的能力都没有。
明诚前倾着身子凑过去,轻轻拍着他的手背:“走吧,天黑了,早点回家。”
“大姐和明台,都等着你呢。”
明楼闭着眼,没有再看一眼这人世,毕竟他所有的留恋,都在那一边。
夕阳远照,老教授推着车沿着黄浦江慢慢地往回走。
他忽然抬头,看见江水翻腾,在阳光下闪着金色的光。
很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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